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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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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鳶被疼痛侵襲得意識模糊時,隱約記起,曾有人對她說過——謝盈朝對女人,並不溫柔。

書桌不算光滑,她光潔的背部反覆在上面摩擦,蹭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。

她聞到了血腥的味道,可無法分辨出那味道來源於哪裏。

也許是擦破了皮正在流血的脊背,也許是被謝盈朝咬過的鎖骨。再也許,是正被他扼住的脖頸。

他的手掌不是利器,也並不鋒銳。可當它貼上來的那一刻,許鳶覺得有一叢虛幻的尖刺紮破了她的皮膚,紮根生出怪異的藤蔓後,拉她墜入了讓她失重的深淵裏。

她數度難以呼吸,幾次覺得死神之手就垂在桌沿,只要她稍稍一勾,就能把它握住。

浮沈之間,她回憶起初到莊園的那夜,謝斯止站在玫瑰花田邊吸煙。

他動作幹凈利落,眼底清明,絲毫沒有煙鬼眼中的迷醉。

他告訴她,謝盈朝是天生的獵人,他喜歡帶著獵物氣息的女人。

——纖細、柔軟,能被他輕易征服,卻不會轉頭反咬他一口。

世俗上他擁有的一切給予了他足夠的魅力和認可,他無需憑借征服一個女人來證明什麽。

因此,對於不聽話的獵物,謝盈朝並沒有耐心。

可既然是獵人,也不喜歡完全不會掙紮的死物。

謝盈朝是個很矛盾的人,這種矛盾導致了他很難找到合心意的女人。

許鳶曾問過謝斯止,如果謝盈朝也把她當成不聽話的獵物呢?

少年笑笑,告訴她不會。

相較於其他女人,許鳶就像造物主專門為謝盈朝定制的伴侶。

無論外貌,還是愛好,她都完美契合了謝盈朝對於女人的審美。

她願意為了活下去忍耐一些東西,看似柔弱,實則柔弱裏隱含了堅韌和倔強。性格使然,她對於自己的處境有清楚的認知,知道自己能做什麽,不能做什麽,卻也不會完全失去自我,完全屈從於他。

這正是謝盈朝所喜歡的矛盾。

許鳶既不像那些畏懼他的女人,視他如恐怖的魔鬼,也不像那些討好他的女人,一味迎合。

她多數時間裏是溫順的,可當感覺到不適與過度的疼痛時,她也會掙紮著想要推開他。

那點力氣對謝盈朝而言不算什麽,他輕松地將她按住。

“謝先生……”

“叫我什麽?”男人眼眸染上了暗色。

“謝、謝盈朝……”少女柔軟的唇瓣間吐出破碎的聲音,“你別……”

謝盈朝吻住了她的唇,堵住她剩下的言語。

就像被困鎖已久的獵鷹,既已進入了狩獵的荒原,就不會因為任何召喚而停下翅膀。

他嗓音裏蘊著磁性的沙啞:“你不快樂嗎?”

“許鳶,我等這天等了很久,別叫我失望。”他輕吻她的耳垂,“乖一點。”

溫柔的嗓音,強硬的語調。

許鳶無法逃離他的掌控,只能忍耐。

忍耐痛苦,忍耐著淡淡的血腥氣,以及一絲不知哪裏飄來的焦糊的氣味。

疼痛包裹了她,她試圖關閉自己的意識,把自己想象成一個沒有知覺的木偶,卻在某一刻,察覺到那帶給她痛苦的、深深楔入的東西離開了。

她睜開眼,謝盈朝站在一旁,襯衫的紐扣敞開,細微的汗珠滑落在緊實的胸膛。

他眼瞼陰沈地垂著。

玻璃書房外,濃煙四起,大火將夜幕染成了一片橘黃。

莊園裏的玫瑰田是相連的,書房四周也被傭人布置了很多花草。

火勢很快就蔓延了過來,火舌躥騰,熱意洶湧,空氣中的焦糊味越來越濃。

傭人在奔走救火,人聲鼎沸。

謝盈朝將一旁的西裝外套披在許鳶的身上,聲線壓低了幾個度:“我找人送你回住處。”

他輕吻她額頭:“火勢控制之前,不要亂走,我會擔心的。”

……

謝盈朝珍視玫瑰花田,不是因為他對玫瑰這種植物有什麽特殊情結。

只是因為他喜歡那顏色,絢爛、艷麗,能讓他想起很多往事。

在謝氏這樣的家族裏,從小就要進行掌權人的選拔、培養,這是一條外人無法理解的艱辛與殘酷之路。

謝鐸他們只是作為備選繼承人,並不能窺見太多。

但謝斯止偶然聽莊園裏的老人提起過,謝盈朝的童年,並不快樂,甚至滿是陰霾。

他是家族裏最優秀的孩子,無論智商還是心性都遠超同齡人,一部分是生來帶的,另一部分,是後天培養的。

作為一個家族的掌權人必須要有絕對冷硬的心腸和絕對穩定的情緒,無論面對什麽事,都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摒棄私人感情,如機器一般將家族的利益置於最上。

因此,小時候,謝盈朝的父親曾對他進行過許多次的情感剝奪。

譬如,父親會在生日時送他一只小狗。

在第二年的生日,再遞給他一把匕首,讓他親手殺死自己的寵物。

譬如,父親會為他找來許多同齡的玩伴,等他們感情漸深後,再一一將他們送走,又或是當著他的面闡述孩子們在莊園裏犯下的過錯,皮鞭的聲音、孩童的哭喊聲令他不忍,可他每求情一句,那些小孩受的懲罰就會越多。

再譬如,父親會強行將他按在死去的母親面前,逼他去觸摸那冰冷的滿生著屍斑的屍體。

他告訴他,一個人的生命太脆弱,只有一個家族的生命才能長盛不衰。他還告訴他,人不能被感情困束,否則難成大事,所以,他的母親不能活著。

玫瑰花田之下埋葬了許多東西。

謝盈朝的小狗,謝盈朝幼時的朋友,謝盈朝的母親,謝盈朝手上的罪孽,還有謝盈朝的過往。

他也曾因死人而感到恐懼,也曾因鮮血而顫抖,也曾在夜裏輾轉難眠時痛恨過父親。

可當他成年之後站在了家族權力的巔峰,回想起當年父親的話,竟然自心底產生了一絲認同。

如果他是一個柔軟懦弱的、被感情左右的人,如果他沒有殘忍血腥,令人恐懼的手段,那這些年起伏的危機,無數的暗潮,足夠將他吞噬千萬回了。

父親去世很久了,他這一路走來再沒人見證,於是玫瑰花田就成了最好的見證者。

哪怕花田下枯骨累累,他也很願意讓它繼續在莊園裏盛放。

時刻提醒他,當年父親說過的話,時刻提醒他,他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到了現在。

沒有人敢去碰謝盈朝的花田,除了那個少年。

半年前,他夜裏毀掉了大片的玫瑰田。

事後,告密的傭人莫名其妙被花瓶砸傷,謝盈朝沒有發作。

今晚他又發瘋,直接把那片花田燒得幹幹凈凈。

謝斯止身上還有淡淡的汽油的味道。

他站在謝盈朝的面前,和從前一樣,唇角掛著散漫的笑容。

“告訴我這是意外。”謝盈朝目光銳利。

對於這個少年,他的感情很覆雜。

一方面,他的感情能力已經薄弱到無法計量。

別說他們的身體裏只流著一半相同的血,就算是父母離世,他也沒掉過一滴眼淚。

可另一方面他也清楚地知道,謝斯止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至親了。

從他進入莊園那天起,就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與位置,從不做逾越的事,也從不說不該說的話。

要說哪裏不平凡,那大概是遺傳他母親的美貌基因,總之,是個漂亮、卻不會讓人感到威脅的少年。

即使曾經發生的一些事件指向他,可最後也都沒有證據不了了之了。

聯系到一個月前,少年因為謝文洲口中“爆炸”的話而對他出手的事,謝盈朝並不想一上來就為難他。只要他繼續沒有存在感地在莊園裏做他的廢物小少爺,謝盈朝不介意和他玩玩兄友弟恭的游戲。

“我說是意外。”少年淡然地與他對視,“你會信嗎?”

謝盈朝蹙眉,因為他看到了少年唇邊的笑容變得有些嘲弄。

他語氣很平靜:“我只是想起了我媽媽,你還記得她嗎?”

謝斯止的母親是少見的美人。

這一點,連見慣了美麗女人的謝盈朝都不得不承認。

其實也不需要他來蓋章認可,如果不是美人,他們的父親也不會與她維持一段時間的關系,還生下了謝斯止。只是那個男人比謝盈朝還要冷酷,感情能力比他還要低微,他拋棄一個女人,比換一件衣服更快。

那女人帶著年幼的謝斯止來到謝家時,剛好謝盈朝的父親去世不久。

那時的家族是一汪洶湧的深水,旁系勢力蠢蠢欲動,極不安分,都想把年僅十八歲的謝盈朝從繼承人的位置下拉下來。

謝盈朝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穩住局面。

每個人在壓力之下的宣洩途徑都不同,有人是運動,有人是吃喝,而他是性。

謝盈朝在有極端的壓力需要宣洩時,在床上也不會太溫柔。

可一旦在這種時候失手弄出人命,那些虎視眈眈的謝家旁系能借此機會大做文章生吞了他。

那個女人是自願與他做交易的。

她已經和家裏斷絕了關系,就算死掉也不會有人找她,更不會有人為她出頭。

她把自己的死活交付在了他的手上。

——只要謝盈朝能為當時高燒不止的謝斯止找來醫生,承認他是謝家人,不再讓他去外面流浪。

她身上有種弱質的纖美,是謝盈朝喜歡的類型,她主動提議,他當然不會拒絕。

只是那時的女人已經被生活磋磨了心性,她能給的只有溫順和軟弱,註定她不會是謝盈朝最喜歡的那一類。

被家族權力紛爭弄得心煩意亂的夜裏,他在臥室那張軟床上宣洩了許多負面的情緒。

那女人自殺離世後,也被傭人埋進了玫瑰花田。

這些事,他以為是隱秘的。

現在看來,謝斯止不是完全不知情。

可少年的語氣還是很平靜:“她總給我烤蛋撻,因為她只會做那個,不過現在我,已經忘記是什麽味道了。”

“哥,你還記得她的樣子嗎?”

他這樣問,謝盈朝眼裏的陰翳又深了一層。

“你不記得。”

謝斯止手上沾了點汽油,在剛才的大火中被燒掉了一層皮,冷白的皮膚散發著焦糊的味道。

他垂眼盯著傷口,麻木而沈靜:“我的記憶也很模糊了,我甚至,連一張她的相片都沒能留下。”

謝盈朝:“你到底想說什麽?”

“我只是想她了。想到她去世之前低落的情緒,想到她烤的蛋撻很香,可我再也吃不到了。她身上總是出現淤青和傷痕,哥對自己的女人,為什麽就不能溫柔一點?”

謝盈朝蹙起眉梢。

謝斯止仿佛沒有看到他越發陰冷的神情,笑笑說道:“如果當初能對她好一點,我就不會變成沒有媽媽的小孩,而她也不用長眠在冰冷的泥土下。地底的泥土很涼,她一定很冷。”

“所以,你放的這把火——”謝盈朝走到他面前。

他比謝斯止略高,目光壓下來的時候帶有很沈的壓迫感,“——是為了溫暖她?”

謝盈朝覺得有些可笑。

謝斯止不置可否,沒有解釋,也沒有求得男人的原諒。

他一個字都沒提及許鳶,把一切攬在了自己和已過世的母親身上。

剛運動完回來,謝斯止的額頭還綁著一根止汗帶,他隨手摘了去,於是,額前的碎發變得亂糟糟的。

屋外的大火仍在燃燒。

他唇角笑意輕微,當著謝盈朝的面,脫掉上衣:“或許吧。”

本該是皮膚最細膩的年紀,可他身上傷痕累累。

有刀傷,有鞭傷,有花瓶碎瓷片割下的傷口,現在,又要添新傷了。

謝斯止轉身,一回頭,看見許鳶站在門口。

她披著謝盈朝的西裝,長發盡管簡單地梳理過,仍不難看出它曾淩亂的痕跡,是被男人揉搓揪拽的。

她皮膚很薄,額上白凈的頭皮隱隱發紅,脖頸有道明顯的掐痕,肩膀、鎖骨上齒痕淩亂,朝外滲著點點血漬。

也許是在一半就被迫停止的緣故,比起過去從謝盈朝床上下來的女人,那些傷沒有太過刺眼。

但謝斯止只是看一眼,就垂下了眼。

如同目睹了不能直視的罪惡,被燙到了眼球。

他一步一步走向門外。

濃煙嗆鼻,傭人已經提著鞭子站在了那裏。

他走得很慢,像是故事裏行走在刀尖上的人魚,憑空裏,有一只利刃剜著他的雙足,痛感向上遍及全身,讓他喘不過氣。每接近女孩一步,那痛感就愈發強烈。

擦肩而過的瞬間,許鳶叫住他:“謝斯止。”

他腳步頓住,眼眸垂得很低,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,不敢面對自己的劣行。

沈默了幾秒後,他才擡起頭。

緩緩彎唇,朝她揚起一個苦澀的笑容:

“雖然有一點糟糕,但還是希望,這個夜晚沒有讓你感到糟糕透頂。”

“許鳶。”他盯著手腕上那串她送的沈香珠,嗓音低啞,“生日快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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